《古诗赠新城王贻上》

钱谦益 清代
风轮持大地,击扬为风谣。
吹万肇邃古,赓歌畅唐姚。
朱弦泛汉魏,丽藻沿六朝。
有唐盛词赋,贞符汇元包。
百灵听驱使,万象穷锼雕。
干灯咸一光,异曲皆同调。
彼哉諓諓者,穿穴纷科条。
初盛别中晚,画地成狴牢。
妙悟掠影响。
指注窥厘毫。
瓮天醯鸡覆,井月痴猿号。
化为劣诗魔,飞精入府焦。
穷老蔽蔀屋,不得瞻泬寥。
正始日以远,词苑杂莠苗。
献吉才雄骜,学杜餔醨糟。
仲默俊逸人,放言訾谢陶。
考辞竞嘈囋,怀响归浮漂。
江河久壅决,厬潏亦腾嚣。
幺弦取偏张,苦调搜啁噍。
鸟空而鼠即,厥咎为诗妖。
丧乱亦云朊,诗病不可瘳。
譬彼膏盲疾,传染非一朝。
呜呼杜与韩,万古垂斗杓。
北征南山诗,泰华争岧峣。
流传到于今,不得免傲嘲。
况乃唐后人,嗤点谁能跳。
穷子抵尺壁,冻人裂复陶。
熠耀点须弥,可为渠略标。
昌黎笑群儿,少陵诃汝曹。
嗟我老无力,掩耳任叫呶。
王君起东海,七叶光汉貂。
骐骥奋蹴踏,万马喑不骄。
识字函雅故,审乐辨箫韶。
落纸为歌诗,绛云卷青霄。
自顾骨骼马,创残卧东郊。
敢云老识路,昏忘惭招邀!
河源出星海,东流日滔滔。
谁跖巨灵掌,一手堙崩涛?
古学尚根干,流俗沸螗蜩。
伪体不别裁,何以亲风骚?
珠林既深深,玉河复迢迢。
方当剪榛楛,未可荣兰苕。
瓦釜正雷鸣,君其信所操。
勿以独角麟,媲彼万牛毛。
伊余久归佛,繙经守僧寮。
枨触为此诗,狂言放调刁。
无乃禅病发?
放笔自抑搔。
起挑长明灯,忏除坐寒宵。

翻译

风轮掌控大地,吹动万物,形成了风的歌谣。风吹动了远古时代,歌声在唐尧时期畅快地传播。汉魏时期有朱弦琴声,六朝时文采华丽。唐代盛行词赋,美好的文章汇聚成浩瀚的宇宙。各种神灵都听从它的驱使,万物都被细致地雕琢。所有的灯火都归于一光,不同的曲调却能和谐共鸣。那些浅薄的人,只会纠缠于琐碎的条条框框,把初唐、盛唐与中晚唐人为划分,画地为牢。他们只停留在表面的领悟,用手指指点点,计较细微之处。像井底之蛙和瓮中之鸡,只能看到狭小的世界,发出无知的叫声。他们的诗变成了低劣的魔音,飞入混乱之中。年老困居陋屋,无法仰望广阔的天空。正统的文风日渐消逝,诗坛上杂草丛生。献吉才华横溢却盲目模仿杜甫,学杜却只吃到酒糟。仲默是个俊才,却放言批评谢灵运和陶渊明。他们争抢辞藻,空洞浮泛。江河久已堵塞,水势汹涌喧嚣。只取细弦偏激地拉紧,苦涩的调子让人难忍。鸟儿空飞,老鼠却得逞,这都是诗的灾祸。战乱频繁,诗病难以治愈,如同沉疴积久,传染已久。啊,杜甫和韩愈,他们的光芒万古长存,如北斗高悬。《北征》《南山》等诗流传至今,仍被讥笑。更何况是唐以后的人,谁还能跳脱出这种局面?穷人连一块尺布都难求,冻人只能裂衣取暖。微光闪耀在须弥山,也只能作为粗略的标志。昌黎(韩愈)嘲笑群童,少陵(杜甫)责骂你们这些后人。我年纪大了,无力再争,只能掩耳听他们吵闹。王君出身东海,七代显贵,如骏马奔腾,气势不凡。他识字通古,懂得音乐,写诗如红云卷起青天。他自己却像残马,卧于东郊。不敢说老眼识路,反而因昏花而惭愧。黄河出自星海,日夜东流不息。谁有巨人的手掌,能堵住奔腾的波涛?古学要重视根本,世俗却喧闹如蝉鸣。如果不能分辨真假,又怎能亲近风骚?珠玉林深,玉河悠远,正应砍除杂木,不能急于种花草。瓦釜正在雷鸣,你一定要坚持自己的方向。不要以一只独角麒麟,去比千万头牛羊。我早已归佛,读经守在僧寮。触景生情写下这首诗,狂言放肆。难道这是禅病发作?放下笔自我安慰。点亮长明灯,在寒冷的夜晚忏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