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历三年春白帝城放船出瞿塘峡久居夔府将适…凡四十韵》

我告别了故乡巴地，如今离开楚地边塞。登船之后反倒不开心，解开缆绳时独自长叹。小舟在狭窄的河道里转弯，猿猴啼叫声音凄切；水鸟在空旷处沐浴，随波漂流。石上的青苔几乎爬上了几案和手杖，翠绿的山色扑面而来，沁人心脾。
层层叠叠的峭壁如排列的霜剑，飞泻的泉水像溅起的珠玉。藤蔓在幽暗中上下缠绕，树木或茂盛或枯黄，颜色深浅不一。神女峰姿态秀美，昭君故里却似有还无。曲调中留下的是怨恨与惋惜，梦醒后尽是失落与孤寂。
急流在盘旋的漩涡中沸腾翻滚，倾斜的水势激起阵阵浪花。风雷在大地深处纠缠激荡，冰雪照亮了天空。鹿角滩实在险峻，狼头般的礁石仿佛随时会跃出水面。恶浪虽惊心夺魄，我却安然卧舟，任它摆布。
书册史籍都已浸湿倾倒，行囊半数被水打湿压坏。一生漂泊不定，几度死里逃生。若不是亲历这惊险水路，怎能体会千沟万壑的壮阔奔腾？天地仿佛笼罩在涨潮的大海中，春雨洗净了满目荒芜。
鸥鸟牵着丝线飞翔，骊龙盘绕锦缎般曲折的水流。晚霞沉入碧绿的琴弦之中，残月破碎了金光闪耀的天门。泥中冒出笋芽，初生的荻草裹着嫩绿；沙洲上茸茸的小蒲悄然生长。大雁争抢着栖息在水马丛中，燕子追逐着桅杆上的乌鸦。
远方岛屿隐没在烟雾之中，环抱的陆地迎来了清晨与黄昏。刚才听闻辨认陶牧之地，转眼便到了宜都境内。城郭在南方显得格外美好，渡口亭台却北望孤寂。劳心费神只求片刻休息，朗声吟咏顿时感到精神焕发。
心情释然便会重拾欢笑，年老糊涂也分不清贤愚。白发渐多随风飘动，身世沉浮如同投入洪炉。山林之间曾让我流连忘返，文章岂敢妄自菲薄。这一生恰逢圣明时代，谁还会为穷途末路而哭泣？
久病羁旅他乡，承蒙皇恩早年得列士林。朝廷议事报答天命造化，质朴诚恳之心只想归隐江湖。滟滪堆前惊涛拍岸，沧浪之水也可安然渡过。浮名早已抛诸脑后，懒于再去计较琐事。
欣喜靠近天皇寺，先翻开古画图卷细细欣赏。应是经过帝女之洲，也曾同泣于舜葬苍梧之地。朝中将士披甲戴盔，君王亲自佩带湛卢宝剑。星象初现战乱之兆，鹑首星黯淡落入尘土。兵卒虽贵，书生之道终究不同。
凡尘之外皆如野鹤高飞，经历岁月并非辕下驹困。伊尹、吕尚终难再现，韩信、彭越也不易再得。五色祥云高照太甲盛世，六月亦可展翅乘风扶摇直上。
回首望去百姓疾苦，权臣争斗将帅遭诛。即便归隐山林，身心疲惫困顿，恐怕也难逃坎坷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