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

曾巩 宋代
吾性虽嗜学,年少不自强。
所至未及门,安能望其堂。
荏苒岁云几,家事已独当。
经营食众口,四方走遑遑。
一身如飞云,遇风任飘扬。
山川浩无涯,险怪靡不尝。
落日号虎豹,吾未停车箱。
波涛动蛟龙,吾方进舟航。
所勤半天下,所济一毫芒。
最自忆往岁,病躯久羸尫。
呻吟千里外,苍黄值亲丧。
母弟各在无,讣归恐惊惶。
凶祸甘独任,危形载孤艎。
崎岖护旅榇,缅邈投故乡。
至今惊未定,生还乃非常。
忧虑心胆耗,驰驱筋力伤。
况已近衰境,而常犯风霜。
驱之久如此,负疴固宜长。
朝晡暂一饱,百回步空廊。
未免废坐卧,其能视缣缃。
新知固云少,旧学亦已忘。
百家异旨趣,六经富文章。
其言既卓阔,其义固荒茫。
古人至白首,搜穷败肝肠。
仅名通一艺,著书欲煌煌。
瑕疵自掩覆,后世更昭彰。
世久无孔子,指画随其方。
后生以中才,胸臆妄度量。
彼专犹未达,吾慵复何望。
端忧类童稚,习书倒偏傍。
况令议文物,规摹讵能详。
轮辕孰挠直,冠盖孰纁黄。
珪璋国之器,孰杀孰锋铓。
问十九未谕,其一犹面墙。
几微言性命,萌兆审兴亡。
兹尤觉浩浩,吾讵免伥伥。
因思幸尚壮,曷不自激昂。
前谋信已拙,来效庶云臧。
渐有田数亩,春秋可耕桑。
休问就医药,疾病可消禳。
性本反澄澈,清田去榛荒。
长编倚修架,大轴解深囊。
收功畏奔景,窥星起幽房。
虚窗达深暝,明膏续飞光。
搜穷力虽惫,磨励志须偿。
譬如勤种艺,无忧匮囷仓。
又如导涓涓,宁难致汤汤。
昔废渐开辟,新输日收藏。
经营但亹亹,积累自穰穰。
既多又须择,储精弃其糠。
一正以孔孟,其挥乃韩庄。
宾朋顾空馆,议论据方床。
试为出其有,始如宫应商。
纷纭遇叩击,律吕乃交相。
须臾极万变,开阖争阴阳。
南山对尘案,相摩露青苍。
百鸟听徘徊,忽如来凤凰。
乃知千载后,坐可见虞唐。
施行虽未果,贮蓄岂非良。
何殊厩中马,纵齕草满场。
形骸苟充实,气力易腾骧。
此求苦未晚,此志在坚刚。

翻译

我虽然喜欢学习,但年轻时不够自强。所到之处都还没入门,怎么能谈到登堂入室呢?岁月流逝,家中事务已经全由我独自承担。为了养活一家人,四处奔波,疲惫不堪。我像飘浮的云一样,随风而动,无依无靠。山川辽阔,险恶怪异的地方我都曾经历过。傍晚时分,虎豹的叫声让人胆寒,但我没有停下脚步;波涛汹涌,蛟龙出没,我却仍在船上前行。我辛苦奔波了大半生,却只救了极小的一部分。最让我难忘的是以前的日子,身体虚弱,长期病弱。在千里之外呻吟病榻,正逢亲人去世,消息传来,我怕家人惊慌,独自承受这悲痛,带着孤舟,艰难地护送灵柩,一路颠簸,回到故乡。直到现在,想起那段经历仍心有余悸,能活着回来已是奇迹。忧虑耗尽了我的心力,奔波劳累使筋骨受损。再加上年纪渐老,常受风霜之苦,长久这样下去,生病也是理所当然。每天只能短暂吃上一顿饭,常常在空荡荡的走廊里来回走动。连坐卧都受到影响,哪里还能看书呢?新朋友很少,旧学也已遗忘。各家学说各不相同,六经文章丰富深奥。它们的言论高远,意义深远,古人甚至白发苍苍还在穷究其理,只为掌握一门技艺,写书想要辉煌。他们自己掩盖缺点,后人却更加清楚。世道久远,已无孔子,人们各自为政,后辈才智平庸,随意揣测。他们尚且不能精通,我又懒散,还有什么指望?我忧愁得像个孩子,写字还写得歪歪扭扭。更不用说评论文物,分辨规矩又怎能详尽?车轮和辕木谁直谁弯,官帽和衣饰谁红谁黄?玉器是国家的珍宝,谁锋利谁钝拙?问十个人,九个都不明白,一个也如面对墙壁。细微的性命之理,萌芽的兴亡之机,这些更是浩瀚难明,我怎能不感到迷茫?于是想到自己还算强壮,为何不奋发图强?之前的计划已经笨拙,希望以后能有所改善。渐渐有了几亩田地,春秋可以耕种和养蚕。不必再去求医问药,疾病也能慢慢消除。我的本性原本清澈,要清理荒芜的田地。摆好长长的书架,打开厚重的书卷。抓紧时间读书,夜里点灯苦读。透过窗户看深夜,点燃灯烛继续照明。虽体力疲惫,但意志必须坚持。就像努力种田,不用担心粮食不足;又像引导细流,终会汇聚成江河。从前荒废的地方逐渐开辟出来,新的收获不断积累。只要持续不断地经营,积累自然丰盈。积累多了还要选择,保留精华舍弃糟粕。以孔孟之道为准绳,文风才能如韩愈、庄子般卓越。朋友们空闲时来我家,坐在方床上议论纷纷。试着拿出自己的见解,开始像是宫调与商调。遇到各种问题,争论不休,阴阳变化无穷。南山对着案几,仿佛在互相摩擦,露水青苍。百鸟听后徘徊,忽然像凤凰飞来。这才明白,千年后的人,也能看到虞舜和唐尧的盛世。虽然还没有实施,但储备知识本身就是好事。就像马厩里的马,吃草满场,只要身体强壮,气力自然充沛。追求学问并不晚,坚定的志向才是最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