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遇十二首》

张九龄 唐代
兰叶春葳蕤,桂华秋皎洁。
欣欣此生意,自尔为佳节。
谁知林栖者,闻风坐相悦。
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
幽人归独卧,滞虑洗孤清。
持此谢高鸟,因之传远情。
日夕怀空意,人谁感至精?
飞沉理自隔,何所慰吾诚?
鱼游乐深池,鸟栖欲高枝。
嗟尔蜉蝣羽,薨薨亦何为。
有生岂不化,所感奚若斯。
神理日微灭,吾心安得知。
浩叹杨朱子,徒然泣路岐。
孤鸿海上来,池潢不敢顾。
侧见双翠鸟,巢在三珠树。
矫矫珍木巅,得无金丸惧?
美服患人指,高明逼神恶?
今我游冥冥,弋者何所慕!
吴越数千里,梦寐今夕见。
形骸非我亲,衾枕即乡县。
化蝶犹不识,川鱼安可羡。
海上有仙山,归期觉神变。
西日下山隐,北风乘夕流。
燕雀感昏旦,檐楹呼匹俦。
鸿鹄虽自远,哀音非所求。
贵人弃疵贱,下士尝殷忧。
众情累外物,恕己忘内修。
感叹长如此,使我心悠悠。
江南有丹橘,经冬犹绿林。
岂伊地气暖,自有岁寒心⑿。
可以荐嘉客⒀,奈何阻重深。
运命唯所遇,循环不可寻。
徒言树桃李,此木岂无阴。
永日徒离忧,临风怀蹇修。
美人何处所,孤客空悠悠。
青鸟跂不至,朱鳖谁云浮。
夜分起踯躅,时逝曷淹留。
抱影吟中夜,谁闻此叹息。
美人适异方,庭树含幽色。
白云愁不见,沧海飞无翼。
凤凰一朝来,竹花斯可食。
汉上有游女,求思安可得。
袖中一札书,欲寄双飞翼。
冥冥愁不见,耿耿徒缄忆。
紫兰秀空蹊,皓露夺幽色。
馨香岁欲晚,感叹情何极。
白云在南山,日暮长太息。
我有异乡忆,宛在云溶溶。
凭此目不觏,要之心所钟。
但欲附高鸟,安敢攀飞龙。
至精无感遇,悲惋填心胸。
归来扣寂寞,人愿天岂从?
闭门迹群化,凭林结所思。
啸叹此寒木,畴昔乃芳蕤。
朝阳凤安在,日暮蝉独悲。
浩思极中夜,深嗟欲待谁。
所怀诚已矣,既往不可追。
鼎食非吾事,云仙尝我期。
胡越方杳杳,车马何迟迟。
天壤一何异,幽嘿卧帘帷。

翻译

春天里,兰草叶子茂盛,秋天时,桂花洁白如雪。它们生机勃勃,自然形成了美好的季节。谁能想到,那些隐居山林的人,听到风声便心生喜悦。草木自有其本性,何须期待美人来采摘?幽居的人独自归来,躺下时,心中的烦忧被洗涤得清澈。我以此感谢高飞的鸟儿,希望它们能传递我遥远的情意。日日夜夜,我心中空荡荡的,谁能感受到我内心的至诚?飞鸟与游鱼各有其道,我该如何安慰自己的真诚?
鱼儿在深池中快乐游动,鸟儿渴望栖息在高枝上。唉,你们这些蜉蝣,短暂的生命又有何意义?生命岂能不变化,我所感受到的又是什么呢?神明的道理日渐消逝,我的心又如何能知晓?我深深叹息,像杨朱那样,徒然在岔路口哭泣。
孤独的大雁从海上飞来,连池塘都不敢停留。它侧目看到一对翠鸟,筑巢在三珠树上。那些珍贵的树木顶端,难道不怕金弹的威胁?美丽的衣服怕人指指点点,高明的人却招来神明的厌恶?如今我游荡在冥冥之中,猎人们又何必羡慕我?
吴越之地相隔数千里,今夜却在梦中相见。我的身体并非我所亲近,被褥和枕头便是我的故乡。化蝶尚且无法相识,河中的鱼儿又怎能羡慕?海上有仙山,归期让我感到心神变化。夕阳西下,北风在夜晚吹拂。燕雀感受到黄昏的来临,屋檐下呼唤着伴侣。鸿鹄虽然飞得远,但它的哀鸣并非我所求。贵人抛弃了瑕疵和低贱,下士却常常忧心忡忡。众人的情感被外物所累,宽恕自己却忘记了内心的修养。我感叹长久如此,心中悠悠。
江南有红色的橘子,经过冬天依然绿意盎然。难道是因为地气温暖?它自有抵御严寒的心。可以献给尊贵的客人,却为何被重重阻碍?命运只能随遇而安,循环往复无法追寻。人们只说种植桃李,难道这种树就没有阴凉吗?整日里徒然离忧,迎风怀念那蹇修。美人在何处?孤独的客人空自悠悠。青鸟迟迟不来,朱鳖又怎能浮出水面?夜半时分起身徘徊,时光流逝,为何还要停留?抱着影子在深夜吟唱,谁能听到这叹息?美人去了远方,庭院的树木含着幽深的颜色。白云愁苦不见,沧海无翼难飞。凤凰一旦飞来,竹花便可食用。汉水上有游女,思念又如何能得到?袖中有一封信,想寄给双飞的鸟儿。冥冥中愁苦不见,心中耿耿只能默默回忆。紫兰在空寂的小径上绽放,白露夺去了幽深的颜色。馨香即将逝去,感叹之情何止于此。白云在南山,日暮时长久叹息。我有异乡的回忆,仿佛在云中飘荡。凭此无法相见,心中却始终牵挂。只想依附高飞的鸟儿,怎敢攀附飞龙?至诚却无感遇,悲惋填满心胸。归来时扣响寂寞,人的愿望天岂能顺从?闭门谢绝群化,凭林结下所思。啸叹这寒木,昔日曾是芳蕤。朝阳中的凤凰何在?日暮时蝉独自悲鸣。浩思在深夜中达到极致,深深叹息,等待谁?所怀的诚已矣,过去不可追。鼎食非我所求,云仙曾是我的期望。胡越之地遥远,车马为何迟迟不来?天地何其不同,幽静地躺在帘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