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州送孟迟先辈》

杜牧 唐代
昔子来陵阳,时当苦炎热。
我虽在金台,头角长垂折。
奉披尘意惊,立语平生豁。
寺楼最鶱轩,坐送飞鸟没。
一樽中夜酒,半破前峰月。
烟院松飘萧,风廊竹交戛。
时步郭西南,缭径苔圆折。
好鸟响丁丁,小溪光汃汃。
篱落见娉婷,机丝弄哑轧。
烟湿树姿娇,雨馀山态活。
仲秋往历阳,同上牛矶歇。
大江吞天去,一练横坤抹。
千帆美满风,晓日殷鲜血。
历阳裴太守,襟韵苦超越。
鞔鼓画麒麟,看君击狂节。
离袖飐应劳,恨粉啼还咽。
明年忝谏官,绿树秦川阔。
子提健笔来,势若夸父渴。
九衢林马挝,千门织车辙。
秦台破心胆,黥阵惊毛发。
子既屈一鸣,余固宜三刖。
慵忧长者来,病怯长街喝。
僧炉风雪夜,相对眠一褐。
暖灰重拥瓶,晓粥还分钵。
青云马生角,黄州使持节。
秦岭望樊川,只得回头别。
商山四皓祠,心与樗蒲说。
大泽蒹葭风,孤城狐兔窟。
且复考诗书,无因见簪笏。
古训屹如山,古风冷刮骨。
周鼎列瓶罂,荆璧横抛摋。
力尽不可取,忽忽狂歌发。
三年未为苦,两郡非不达。
秋浦倚吴江,去楫飞青鹘。
溪山好画图,洞壑深闺闼。
竹冈森羽林,花坞团宫缬。
景物非不佳,独坐如鞲绁。
丹鹊东飞来,喃喃送君札。
呼儿旋供衫,走门空踏袜。
手把一枝物,桂花香带雪。
喜极至无言,笑馀翻不悦。
人生直作百岁翁,亦是万古一瞬中。
我欲东召龙伯翁,上天揭取北斗柄。
蓬莱顶上斡海水,水尽到底看海空。
月于何处去,日于何处来?
跳丸相趁走不住,尧舜禹汤文武周孔皆为灰。
酌此一杯酒,与君狂且歌。
离别岂足更关意,衰老相随可奈何。

翻译

从前我来到陵阳,正值酷热难耐的时节。那时我虽身在富贵之地,却满腔不得志,意气低沉。你来看我时,我们畅谈人生,彼此感动惊喜,仿佛多年郁结一朝解开。我们在寺庙高楼之上远眺,看着飞鸟渐渐消失在天际,夜半对饮,举杯邀月。庭院里松风阵阵,长廊竹影交错,雨后山色如画,溪水明亮清澈。我们常沿着城郭西南散步,小路蜿蜒,青苔斑驳。鸟鸣清脆,溪光潋滟,篱笆间偶见美人身影,织机声声入耳。
那时正是仲秋,我们一起登上牛矶,遥望大江奔腾而去,宛如白练横扫天地。千帆顺风而行,晨曦如血染红江面。历阳太守裴公,胸怀高远,气质超凡。他击鼓作乐,绘出麒麟图景,我们一同欣赏他的豪情狂放。离别之时,衣袖飘动,心中忧伤,粉泪沾襟,哽咽难言。
第二年我升任谏官,绿树成荫的秦川辽阔无边。你带着才气而来,气势如夸父逐日般奔放。街市繁华,车马喧嚣,长安城中热闹非凡。然而仕途险恶,令人胆战心惊,我因直言被贬,你亦受牵连。我病弱懒散,不敢与权贵交往,唯恐街头一声吆喝便惹来麻烦。
冬夜风雪,我们在僧房相对而眠,裹着粗布衣裳取暖,清晨分食一碗热粥。世事无常,秦岭遥望樊川,只能回首告别;商山上的四皓祠前,我心绪如棋局难解。荒野芦苇摇曳,孤城狐兔出没,暂且翻阅诗书自遣,无意再求功名。古训如山,古风凛冽,周鼎、荆璧等宝物尚可弃置,更何况人之浮名?力竭之时,不由自主地狂歌高唱。
三年贬谪生活不算苦,两处为官也算通达。后来我乘舟离开秋浦,沿吴江而下,船如青鹘疾飞。沿途山水如画,洞壑幽深似闺阁秘境。竹冈如羽林列阵,花坞似锦绣宫阙。景色虽好,我却独坐沉思,如同被困于羁绊之中。
忽有丹鹊从东飞来,低声送来你的信札。我急唤仆童备衣,匆忙出门,连鞋都未来得及穿。手中接过你送来的桂枝,雪花未融,香气袭人。欢喜至极反无言语,笑过之后竟又莫名哀愁。
人生若能活到百岁,也不过是万古长河中的一瞬。我愿向东召唤龙伯翁,上天夺取北斗之柄,拨开云雾,直视沧海尽头。月亮从何处去,太阳从何地来?时光如跳丸飞转不停歇,尧舜禹汤、文武周孔,终究也化为尘土。请饮下这一杯酒,让我与你纵情高歌。离别不值得挂念,唯有衰老步步相随,无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