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后走笔酬刘五主簿长句之赠兼简张大贾二十四先辈昆季》

白居易 唐代
刘兄文高行孤立,十五年前名翕习。
是时相遇在符离,我年二十君三十。
得意忘年心迹亲,寓居同县日知闻。
衡门寂寞朝寻我,古寺萧条暮访君。
朝来暮去多携手,穷巷贫居何所有。
秋灯夜写联句诗,春雪朝倾暖寒酒。
陴湖绿爱白鸥飞,濉水清怜红鲤肥。
偶语闲攀芳树立,相扶醉蹋落花归。
张贾弟兄同里巷,乘闲数数来相访,雨天连宿草堂中,月夜徐行石桥上。
我年渐长忽自惊,镜中冉冉髭须生。
心畏后时同励志,身牵前事各求名。
问我栖栖何所适,乡人荐为鹿鸣客。
二千里别谢交游,三十韵诗慰行役。
出门可怜唯一身,敝裘瘦马入咸秦。
冬冬街鼓红尘暗,晚到长安无主人。
二贾二张与余弟,驱车逦迤来相继。
操词握赋为干戈,锋锐森然胜气多。
齐入文场同苦战,五人十载九登科。
二张得隽名居甲,美退争雄重告捷。
棠棣辉荣并桂枝,芝兰芳馥和荆叶。
唯有沅犀屈未伸,握中自谓骇鸡珍。
三年不鸣鸣必大,岂独骇鸡当骇人。
元和运启千年圣,同遇明时余最幸。
始辞秘阁吏王畿,遽列谏垣升禁闱。
蹇步何堪鸣珮玉,衰容不称著朝衣。
阊阖晨开朝百辟,冕旒不动香烟碧。
步登龙尾上虚空,立去天颜无咫尺。
宫花似雪从乘舆,禁月如霜坐直庐。
身贱每惊随内宴,才微常愧草天书。
晚松寒竹新昌第,职居密近门多闭。
日暮银台下直回,故人到门门暂开。
回头下马一相顾,尘土满衣何处来。
敛手炎凉叙未毕,先说旧山今悔出。
岐阳旅宦少欢娱,江左羁游费时日。
赠我一篇行路吟,吟之句句披沙金。
岁月徒催白发貌,泥涂不屈青云心。
谁会茫茫天地意,短才获用长才弃。
我随鹓鹭入烟云,谬上丹墀为近臣。
君同鸾凤栖荆棘,犹著青袍作选人。
惆怅知贤不能荐,徒为出入蓬莱殿。
月惭谏纸二百张,岁愧俸钱三十万。
大底浮荣何足道,几度相逢即身老。
且倾斗酒慰羁愁,重话符离问旧游。
北巷邻居几家去,东林旧院何人住。
武里村花落复开,流沟山色应如故。
感此酬君千字诗,醉中分手又何之。
须知通塞寻常事,莫叹浮沉先后时。
慷慨临歧重相勉,殷勤别后加餐饭。
君不见买臣衣锦还故乡,五十身荣未为晚。

翻译

刘兄才华横溢品行高洁,十五年前就名动四方。那时我们在符离初遇,我二十岁你正值而立。忘年之交心意相通,同住县城日渐熟稔。清晨你穿过冷清巷陌来寻我,黄昏我踏着萧瑟古寺去访君。朝朝暮暮携手同游,陋巷寒舍唯有诗酒相伴。秋夜灯下联句作诗,春雪天里共饮暖酒。看白鸥掠过碧绿的陴湖,赏红鲤游弋清冽的濉水,花树下偶语闲谈,醉倚落花相扶而归。张贾兄弟常来相聚,雨天留宿草堂听雨,月夜漫步石桥赏光。
忽见镜中胡须渐生,惊觉岁月匆匆流逝。心怀惶恐互相勉励,身负功名各自奔忙。乡人荐我赴鹿鸣宴,作别故交踏上两千里征程。孤身披旧裘骑瘦马,穿越红尘抵达长安。幸得二张二贾与舍弟,车马相继前来探望。以文为剑以赋为戈,才思纵横锐不可当。五年科举苦战文场,十载光阴九次登榜。张氏兄弟屡占鳌头,棠棣并秀桂枝同芳。唯我如暗藏宝珠未展锋芒,三年不鸣只为惊人声响。
恰逢元和盛世明君,我有幸身居要职。自秘阁调任谏官,却觉蹒跚难配玉珮,憔悴不称朝服。看晨光中百官朝拜,香烟缭绕御座之前。踏龙尾道如登云霄,咫尺天颜威仪万千。赏宫苑飞花伴圣驾,值夜时望月如霜白。常惶恐卑微随御宴,总惭愧才疏拟诏书。
新昌里宅院松竹寂寂,重门深锁少人往来。暮色中下值归家时,忽见故人扣门而至。风尘仆仆相顾无言,执手诉说冷暖炎凉。你说悔离青山旧居,宦游岐阳少有欢愉。赠我字字珠玑的行路吟,如淘金沙句句见真金。岁月徒增白发苍颜,困顿不改凌云之志。
可叹天地茫茫难测,短才得用长才埋没。我似鹓鹭误入云霄,君如鸾凤困于荆棘。惭愧空居蓬莱殿阁,不能举荐贤才良友。每月写两百封谏书,年领三十万俸禄钱。方知浮华终究虚妄,几度相逢已换容颜。
且尽杯中酒慰风尘,重话符离旧日时光。北巷邻里还剩几户?东林书院谁人居住?武里村花开了又谢,流沟山色应似当年。千字长诗回赠君意,醉别不知何处再逢。须知人生起落寻常,莫叹沉浮早有定数。临别再三殷殷嘱咐:珍重加餐莫负韶光。君不见朱买臣五十衣锦,大器晚成何曾嫌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