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女樊四十韵(虢州长史时作)》

元稹 唐代
逝者何由见,中人未达情。
马无生角望,猿有断肠鸣。
去伴投遐徼,来随梦险程。
四年巴养育,万里硖回萦。
病是他乡染,魂应远处惊。
山魈邪乱逼,沙虱毒潜婴。
母约看宁辨,余慵疗不精。
欲寻方次第,俄值疾充盈。
灯火徒相守,香花只浪擎。
莲初开月梵,蕣已落朝荣。
魄散云将尽,形全玉尚莹。
空垂两行血,深送一枝琼。
秘祝休巫觋,安眠放使令。
旧衣和箧施,残药满瓯倾。
乳媪闲于社,医僧婗似酲。
悯渠身觉剩,讶佛力难争。
骑竹痴犹子,牵车小外甥。
等长迷过影,遥戏误啼声。
涴纸伤馀画,扶床念试行。
独留呵面镜,谁弄倚墙筝。
忆昨工言语,怜初妙长成。
撩风妒鹦舌,凌露触兰英。
翠凤舆真女,红蕖捧化生。
只忧嫌五浊,终恐向三清。
宿恶诸荤味,悬知众物名。
环从枯树得,经认宝函盛。
愠怒偏憎数,分张雅爱平。
最怜贪栗妹,频救懒书兄。
为占娇饶分,良多眷恋诚。
别常回面泣,归定出门迎。
解怪还家晚,长将远信呈。
说人偷罪过,要我抱纵横。
腾蹋游江舫,攀缘看乐棚。
和蛮歌字拗,学妓舞腰轻。
迢递离荒服,提携到近京。
未容夸伎俩,唯恨枉聪明。
往绪心千结,新丝鬓百茎。
暗窗风报晓,秋幌雨闻更。
败槿萧疏馆,衰杨破坏城。
此中临老泪,仍自哭孩婴。

翻译

逝去的人如何再见?活着的人总难体会这份伤痛。马儿无法生出犄角,猿猴却日夜哀鸣断肠。你孤身踏上遥远的路途,归来却只在险恶的梦境中。四载光阴在巴山养育,万里归途于硖江回旋。病痛在他乡悄然攀附,魂魄在远方仓皇惊悸。山间的邪气肆意侵扰,暗处的毒虫无声侵蚀。母亲辨认你面容时几度恍惚,我为你医治却总不得法。正要寻求良方之际,病魔已如潮水般汹涌。灯火空自彻夜长明,香花徒然供奉案头。莲花刚在月色里初绽,木槿已在晨光中凋零。魂魄如云烟般消散,躯体仍似美玉温润。空流两行殷红血泪,深埋一枝素白花枝。不再祈求巫祝作法,只让你安眠于天地之间。旧衣整箱施舍于人,残药尽数倾入瓦罐。乳母闲坐如社日神像,医僧呆立似醉酒模样。怜你形销骨立,惊叹佛力终究难敌。痴儿仍举竹马嬉戏,外甥犹牵小车玩耍。他们懵懂不知生死,错把远影当作归人。弄脏了你未竟的画作,抚着你学步的床栏。镜中空留呵气的痕迹,墙边无人拨弄琴弦。记得你曾口齿伶俐,自幼聪慧惹人怜爱。与鹦鹉斗嘴时轻风都妒,触碰兰草时晨露微颤。翠凤车驾载着仙子,红莲座上供奉金身。你本厌弃尘世浑浊,终究归于清虚之境。往日厌恶荤腥气味,通晓万物皆有灵性。枯树间寻得玉环,宝匣里珍藏经卷。生气时总爱蹙眉,平日里最是温柔。最疼贪吃的小妹,常替懒散的兄长解围。天生娇美惹人疼惜,满心眷恋难舍难分。离别时总含泪回望,归家必雀跃相迎。总嗔怪我迟迟不归,又盼着收到远方来信。告状时掰着指头数落,撒娇时赖在怀里打滚。乘画舫踏浪嬉戏,爬高台看戏听曲。学蛮歌字字拗口,仿舞姬款摆腰肢。从荒僻之地跋涉而来,终于抵达繁华都城。未及施展玲珑心窍,可惜辜负冰雪聪明。往事化作千千心结,新愁染白缕缕鬓发。暗窗透进晨风,秋雨伴着更漏。庭院木槿凋敝,城墙老杨倾颓。在这萧瑟之地,垂暮之人仍在为早逝的孩儿恸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