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归乐》

元稹 唐代
山中思归乐,尽作思归鸣。
尔是此山鸟,安得失乡名。
应缘此山路,自古离人征。
阴愁感和气,俾尔从此生。
我虽失乡去,我无失乡情。
惨舒在方寸,宠辱将何惊。
浮生居大块,寻丈可寄形。
身安即形乐,岂独乐咸京。
命者道之本,死者天之平。
安问远与近,何言殇与彭。
君看赵工部,八十支体轻。
交州二十载,一到长安城。
长安不须臾,复作交州行。
交州又累岁,移镇广与荆。
归朝新天子,济济为上卿。
肌肤无瘴色,饮食康且宁。
长安一昼夜,死者如陨星。
丧车四门出,何关炎瘴萦。
况我三十二,百年未半程。
江陵道涂近,楚俗云水清。
遐想玉泉寺,久闻岘山亭。
此去尽绵历,岂无心赏并。
红餐日充腹,碧涧朝析酲。
开门待宾客,寄书安弟兄。
闲穷四声韵,闷阅九部经。
身外皆委顺,眼前随所营。
此意久已定,谁能求苟荣。
所以官甚小,不畏权势倾。
倾心岂不易,巧诈神之刑。
万物有本性,况复人性灵。
金埋无土色,玉坠无瓦声。
剑折有寸利,镜破有片明。
我可俘为囚,我可刃为兵。
我心终不死,金石贯以诚。
此诚患不至,诚至道亦亨。
微哉满山鸟,叫噪何足听。

翻译

山中的鸟儿仿佛懂得思乡的快乐,整日啼鸣都在诉说归心。你们本是生长在此山的生灵,怎会背负失乡客的虚名?想来是这条山间古道,自古承载着离乡人的行迹。阴郁的愁绪与天地灵气交织,才让你们生出这般悲鸣。
虽然我离开了故土,但心中从未丢失乡情。悲喜本在方寸之间,宠辱又怎能惊动心境?生命如浮萍寄于天地,只要方寸之地便可安身。身安即是自在,何必贪恋京城的繁华?生命是道的根本,死亡是自然的平衡,何须计较寿夭短长?
看那赵工部八十高龄依旧健朗,在交州二十年方回长安城。长安的富贵如朝露易逝,他又重返南疆驻守。多年后调任广陵荆楚,待新皇登基终成上卿。面色红润不见瘴气侵染,饮食安康胜过京城显贵。长安昼夜更替间,逝者如流星坠落,丧车四门而出,岂是南疆瘴疠之过?
我年方三十二岁,人生尚未过半程。江陵路途不算遥远,楚地风光清丽宜人。早闻玉泉古刹清幽,久慕岘山亭台胜景。此去正好遍览山水,怎会无心赏玩美景?野果足以果腹,清泉可解宿醉,开门迎四方宾客,托书信问候亲朋。闲时推敲诗词韵律,静处研读佛道经典。身外诸事顺其自然,眼前日子自在经营。这般心意早已笃定,岂会贪图虚妄浮名?官职虽小却心安理得,何惧权贵威势相逼?
坦诚相待本非难事,奸诈欺瞒终遭天惩。万物皆有本性,何况人之灵明?黄金埋土不染尘色,美玉坠地犹发清音。断剑仍有锋芒,破镜尚存光明。纵成阶下囚徒,哪怕刀剑加身,此心永不消亡,精诚可贯金石。若说诚心难至,至诚自能通大道。满山鸟雀的喧嚷,又何必入耳劳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