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峡哀》

孟郊 唐代
昔多相与笑,今谁相与哀。
峡哀哭幽魂,噭噭风吹来。
堕魄抱空月,出没难自裁。
齑粉一闪间,春涛百丈雷。
峡水声不平,碧沲牵清洄。
沙棱箭箭急,波齿龂龂开。
呀彼无底吮,待此不测灾。
谷号相喷激,石怒争旋回。
古醉有复乡,今缧多为能。
字孤徒仿佛,衔雪犹惊猜。
薄俗少直肠,交结须横财。
黄金买相吊,幽泣无馀漼.我有古心意,为君空摧颓。
上天下天水,出地入地舟。
石剑相劈斫,石波怒蛟虬。
花木叠宿春,风飙凝古秋。
幽怪窟穴语,飞闻肸蚃流。
沉哀日已深,衔诉将何求。
三峡一线天,三峡万绳泉。
上仄碎日月,下掣狂漪涟。
破魂一两点,凝幽数百年。
峡晖不停午,峡险多饥涎。
树根锁枯棺,孤骨袅袅悬。
树枝哭霜栖,哀韵杳杳鲜。
逐客零落肠,到此汤火煎。
性命如纺绩,道路随索缘。
奠泪吊波灵,波灵将闪然。
峡乱鸣清磬,产石为鲜鳞。
喷为腥雨涎,吹作黑井身。
怪光闪众异,饿剑唯待人。
老肠未曾饱,古齿崭岩嗔。
嚼齿三峡泉,三峡声龂龂。
峡螭老解语,百丈潭底闻。
毒波为计校,饮血养子孙。
既非皋陶吏,空食沉狱魂。
潜怪何幽幽,魄说徒云云。
峡听哀哭泉,峡吊鳏寡猿。
峡声非人声,剑水相劈翻。
斯谁士诸谢,奏此沉苦言。
谗人峡虬心,渴罪呀然浔。
所食无直肠,所语饶枭音。
石齿嚼百泉,石风号千琴。
幽哀莫能远,分雪何由寻。
月魄高卓卓,峡窟清沉沉。
衔诉何时明,抱痛已不禁。
犀飞空波涛,裂石千嶔岑。
峡棱剸日月,日月多摧辉。
物皆斜仄生,鸟亦斜仄飞。
潜石齿相锁,沉魂招莫归。
恍惚清泉甲,斑斓碧石衣。
饿咽潺湲号,涎似泓浤肥。
峡青不可游,腥草生微微。
峡景滑易堕,峡花怪非春。
红光根潜涎,碧雨飞沃津。
巴谷蛟螭心,巴乡魍魉亲。
啖生不问贤,至死独养身。
腥语信者谁,拗歌欢非真。
仄田无异稼,毒水多狞鳞。
异类不可友,峡哀哀难伸。
峡水剑戟狞,峡舟霹雳翔。
因依虺蜴手,起坐风雨忙。
峡旅多窜官,峡氓多非良。
滑心不可求,滑习积已长。
漠漠涎雾起,龂龂涎水光。
渴贤如之何,忽在水中央。
枭鸱作人语,蛟虬吸水波。
能于白日间,谄欲晴风和。
骇智蹶众命,蕴腥布深萝。
齿泉无底贫,锯涎在处多。
仄树鸟不巢,踔ez猿相过。
峡哀不可听,峡怨其奈何。

翻译

从前我们常在一起欢笑,如今还有谁会同我一起哀伤?三峡的哀哭声惊动了幽魂,凄厉的叫声随风飘荡。失落的灵魂抱着空中的明月,出没无常,难以自控。就在那粉身碎骨的一瞬间,春潮掀起百丈高的雷鸣巨浪。
峡中水声激荡不平,碧绿的水面拖着清冷的回旋。沙洲上的波纹如箭般急促,浪花像牙齿一样张开。那深不见底的漩涡仿佛在贪婪地吞噬一切,等待着不可预测的灾难。山谷间水流喷涌咆哮,岩石也似愤怒般互相旋转翻腾。
古时醉酒的人尚有归乡之日,而今被囚之人却多因才遭祸。文字孤单模糊难辨,仿佛衔着寒雪仍在惊惧猜疑。世俗轻薄,少有真诚之人,朋友之间交往也需靠横财维系。即使你用黄金买人来吊唁,也只能换来无声的泪水和深深的寂寞。
我怀有一颗古老的心意,却只能为你白白地憔悴消沉。上天入地皆是滔滔江水,行舟如同从天而降、深入地心。石壁如剑相互劈砍,波涛化作蛟龙盘旋怒吼。花草树木还残留着往昔春天的记忆,狂风吹起凝固的秋意。幽暗怪异的声音从洞穴中传出,飞散在空气中,隐隐可闻。
我心中的悲哀日益加深,满腹冤屈又能向谁诉说?三峡狭窄得只容一线天光,瀑布如万根银绳垂落山间。上方岩壁陡峭遮蔽了日月,下方水流狂乱掀起层层涟漪。魂魄破碎不过一两滴泪的时间,却仿佛已凝结百年孤独。峡谷的阳光留不住正午,险峻之地常有饥饿的目光窥视。
树根紧紧缠绕着枯棺,孤零零的白骨随风摇曳;树枝上栖息着霜雪般的哀鸣,凄婉的音韵深远而新鲜。流放之人肝肠寸断,到了这里仿佛置身汤火之中。性命如同纺线一般脆弱,人生道路则像一根细细的绳索,随缘而行。
我洒下泪水祭奠水中的精灵,它们或许会一闪而现。峡谷中忽然响起清脆的钟磬之声,岩石竟似游鱼般灵动。飞溅的水珠化作腥风唾雨,吹成漆黑的深渊。奇异的光芒映照着种种怪异景象,饥饿的利剑只等猎物上门。年迈的肠胃从未真正饱足,古老的牙齿在嶙峋山崖上怒目而视。
我在齿缝间咀嚼着三峡的泉水,三峡也在发出低沉的呜咽。传说中老去的龙能听懂人语,百丈深潭中也能听见它的回应。毒恶的水流算计着生命,吸血养活它的后代子孙。既然没有皋陶那样的公正法官,无辜的灵魂只能白白沉沦狱底。
隐藏的妖魔何其幽深,魂魄的低语也只是徒然絮语。我在哀哭的泉眼中倾听三峡的声音,在孤苦的猿啼中凭吊亡灵。这声音不是人间所有,而是流水与岩石撕裂碰撞的轰鸣。这是谁家的士人或谢氏后裔,奏出如此沉重悲凉的曲调?
那些谗言小人心如蛟龙般阴险,渴求罪孽如张开大口的深渊。他们吃下去的东西没有一丝直肠可以消化,说出来的话尽是枭鸟般的恶音。岩石咬碎百道清泉,山风拨动千重琴弦。幽怨哀痛难以远扬,分不清雪落何处,寻不到归途。
月亮高悬清澈明亮,峡谷深处寂静幽深。我心中含着的冤屈何时才能昭雪?而此刻的痛苦早已无法忍受。犀牛在空中飞翔,穿越波涛裂开千重山岭。峡谷的棱角切割着日月光辉,连日月也被撞得黯淡无光。
万物都斜斜生长,连飞鸟也都歪歪斜斜地飞行。水底岩石交错锁扣,沉溺的灵魂再也无法归来。恍惚中看见清泉甲片闪烁,斑斓的青苔覆盖着石壁。饥饿的咽喉吞咽着潺潺水声,涎水如池塘般肥厚。
三峡的青山不宜游玩,腥草悄悄生长。峡谷的景色滑腻危险,花开也不似春天模样。红色的根须渗出涎液,碧绿的雨水在湿润的土地上飞舞。巴地山谷中藏着蛟龙的心思,巴地村落里鬼影幢幢。
他们不分贤愚地吞食生灵,到死都只为保全自己。相信这些腥臭话语的是谁呢?那拗口的歌声欢快也是假象。倾斜的田地种不出好庄稼,有毒的水中多是凶猛的鱼群。异类不能为友,峡谷的悲哀实在难以倾诉。
三峡的水流如刀剑狰狞,行船如霹雳飞驰。旅人依靠毒蛇的手脚,忽起忽坐忙乱如风。三峡的旅人多是逃窜的官吏,当地的百姓也多半品性不端。滑头之心不可求,滑巧的习惯早已养成。漠漠雾气中口水泛滥,处处可见涎水的反光。
渴望贤良又如何,转眼便置身于水中央。猫头鹰学人说话,蛟龙吸吮水波。即便在晴朗的白天,他们也会谄媚地讨好和风。狡诈聪慧反而害尽众人,血腥气息布满密林深处。
泉水无底令人贫穷,到处都是锯齿般的口水。斜坡上的树木鸟儿不愿筑巢,瘦弱的猿猴匆匆掠过枝头。三峡的哀鸣让人不忍卒听,三峡的怨恨又该如何排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