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桃源一百韵》

刘禹锡 唐代
沅江清悠悠,连山郁岑寂。
回流抱绝巘,皎镜含虚碧。
昏旦递明媚,烟岚分委积。
香蔓垂绿潭,暴龙照孤碛。
渊明著前志,子骥思远蹠。
寂寂无何乡,密尔天地隔。
金行太元岁,渔者偶探赜。
寻花得幽踪,窥洞穿暗隙。
依微闻鸡犬,豁达值阡陌。
居人互将迎,笑语如平昔。
广乐虽交奏,海禽心不怿。
挥手一来归,故溪无处觅。
绵绵五百载,市朝几迁革。
有路在壶中,无人知地脉。
皇家感至道,圣祚自天锡。
金阙传本枝,玉函留宝历。
禁山开秘宇,复户洁灵宅。
蕊检香氛氲,醮坛烟幂幂。
我来尘外躅,莹若朝星析。
崖转对翠屏,水穷留画鹢.三休俯乔木,千级扳峭壁。
旭日闻撞钟,彩云迎蹑屐。
遂登最高顶,纵目还楚泽。
平湖见草青,远岸连霞赤。
幽寻如梦想,绵思属空阒。
夤缘且忘疲,耽玩近成癖。
清猿伺晓发,瑶草凌寒坼。
祥禽舞葱茏,珠树摇玓瓅.羽人顾我笑,劝我税归轭。
霓裳何飘飖,童颜洁白皙。
重岩是藩屏,驯鹿受羁靮.楼居弥清霄,萝茑成翠帟。
仙翁遗竹杖,王母留桃核。
姹女飞丹砂,青童护金液。
宝气浮鼎耳,神光生剑脊。
虚无天乐来,僁窣鬼兵役。
丹丘肃朝礼,玉札工紬绎。
枕中淮南方,床下阜乡舄。
明灯坐遥夜,幽籁听淅沥。
因话近世仙,耸然心神惕。
乃言瞿氏子,骨状非凡格。
往事黄先生,群儿多侮剧。
謷然不屑意,元气贮肝膈。
往往游不归,洞中观博弈。
言高未易信,犹复加诃责。
一旦前致辞,自云仙期迫。
言师有道骨,前事常被谪。
如今三山上,名字在真籍。
悠然谢主人,后岁当来觌。
言毕依庭树,如烟去无迹。
观者皆失次,惊追纷络绎。
日暮山径穷,松风自萧槭。
适逢修蛇见,瞋目光激射。
如严三清居,不使恣搜索。
唯馀步纲势,八趾在沙砾。
至今东北隅,表以坛上石。
列仙徒有名,世人非目击。
如何庭庑际,白日振飞翮。
洞天岂幽远,得道如咫尺。
一气无死生,三光自迁易。
因思人间世,前路何狭窄。
瞥然此生中,善祝期满百。
大方播群类,秀气肖翕辟。
性静本同和,物牵成阻厄。
是非斗方寸,荤血昏精魄。
遂令多夭伤,犹喜见斑白。
喧喧车马驰,苒苒桑榆夕。
共安缇绣荣,不悟泥途适。
纷吾本孤贱,世叶在逢掖。
九流宗指归,百氏旁捃摭。
公卿偶慰荐,乡曲缪推择。
居安白社贫,志傲玄纁辟。
功名希自取,簪组俟扬历。
书府蚤怀铅,射宫曾发的。
起草香生帐,坐曹乌集柏。
赐燕聆箫韶,侍祠阅琮璧。
尝闻履忠信,可以行蛮貊。
自述希古心,忘恃干时画。
巧言忽成锦,苦志徒食蘖。
平地生峰峦,深心有矛戟。
层波一震荡,弱植忽沦溺。
北渚吊灵均,长岑思亭伯。
祸来昧几兆,事去空叹息。
尘累与时深,流年随漏滴。
才能疑木雁,报施迷夷跖。
楚奏絷钟仪,商歌劳甯戚。
禀生非悬解,对镜方感激。
自从婴网罗,每事问龟策。
王正降雷雨,环玦赐迁斥。
倘伏夷平人,誓将依羽客。
买山构精舍,领徒开讲席。
冀无身外忧,自有闲中益。
道芽期日就,尘虑乃冰释。
且欲遗姓名,安能慕竹帛。
长生尚学致,一溉岂虚掷。
芝朮资糇粮,烟霞拂巾帻。
黄石履看堕,洪崖肩可拍。
聊复嗟蜉蝣,何烦哀虺蜴。
青囊既深味,琼葩亦屡摘。
纵无西山资,犹免长戚戚。

翻译

沅江水清澈缓缓流淌,连绵的山峦郁郁葱葱,寂静无声。回旋的水流环绕着陡峭的山峰,如明镜般映照出空灵的碧色。清晨与黄昏交替,景色明媚,烟雾缭绕,层层叠叠地堆积在山间。香气四溢的藤蔓垂落在绿潭边,巨龙般的阳光照耀着孤独的沙洲。陶渊明曾在前人志书中写下隐逸之志,而东晋的戴逵也曾向往远游。这里寂静无声,仿佛与世隔绝。金朝太元年间,一位渔夫偶然发现了这个地方。他沿着花路找到幽静的小径,穿过黑暗的洞口。隐约听到鸡犬之声,豁然开朗,见到田间小路。居民们热情迎接,笑声如同往日一样亲切。虽然有各种音乐奏响,但海鸟却无心欣赏。他挥手告别,回到故乡,却发现故溪早已难寻。五百多年过去,人间世事多次更替。这里有一条通往仙境的道路,但无人知晓地脉的秘密。皇室感受到至高之道,圣德来自天赐。金阙传下本枝,玉函记载着宝历。禁山中开辟了神秘的庙宇,门户洁净,是神圣的居所。香火缭绕,道坛烟雾弥漫。我来到这尘世之外,如同早晨的星辰一般明亮。山崖对峙如翠绿屏风,水尽处留下画船。三层楼阁俯瞰乔木,千级台阶攀上陡壁。晨光中传来钟声,彩云中迎着木屐。终于登上最高顶,放眼望去,楚地的湖水辽阔。平湖中青草点点,远处岸边红霞映照。这次探寻如同梦境,思绪飘向空寂之处。一路前行,忘记了疲惫,渐渐沉迷其中。清猿在清晨啼叫,瑶草在寒风中绽放。吉祥的鸟儿在葱茏中起舞,珠树摇曳生辉。仙人对我微笑,劝我停下归途。霓裳轻飘,童颜白皙。重重山岩如同屏障,驯鹿被牵着缰绳。高楼靠近天空,藤蔓织成绿色帷幕。仙翁留下的竹杖,王母留下的桃核。少女飞出丹砂,青童守护金液。宝气浮在鼎耳之上,神光在剑脊间闪耀。虚无中传来天乐,鬼兵也随风而动。丹丘早朝肃穆,玉简工整地整理。枕中藏着《淮南方》的秘方,床下放着阜乡的鞋子。深夜独自坐着,听着细雨淅沥。谈及近代的神仙,令人肃然起敬。他们说有个瞿姓少年,骨相非凡。曾拜黄先生为师,却被群童欺负。他不屑一顾,将元气储存在心中。常常不回家,到洞中观棋。话语高远难以相信,仍被责骂。一天,他上前致辞,自称仙缘已至。他说师父有道骨,以前曾被贬谪。如今在三山之上,名字已列在真仙籍中。他悠然告别主人,约定来年再见。说完后倚着庭中树,像烟一样消失不见。围观的人惊慌失措,纷纷追赶。日暮时分,山径走到尽头,松风萧瑟。恰逢一条大蛇出现,怒目圆睁,目光如电。如同严守三清宫,不让随意搜寻。只留下它的足迹,八只脚印在沙砾中。至今东北角,用石碑作为标记。众仙徒虽有名,但世人未曾亲眼见过。为何在庭院之中,白天也能看见飞鸟?洞天福地并不遥远,得道之人只需一步。生命没有生死之分,日月星辰自然变化。想到人间,前方道路狭窄。人生短暂,愿善愿满百次。天地孕育万物,秀气凝聚于其中。性情安静本应和谐,却因外物牵制而受阻。是非争斗在心中,荤腥污浊了精神。导致许多人早夭,但还能看到白发老人。车马喧嚣不停,夕阳渐近。人们安享锦绣荣华,却不知身处泥泞。我本出身孤苦,家族世代平凡。精通九流百家之学,广泛涉猎诸子百家。偶尔得到公卿的安慰推荐,乡里误以为我有才。安居于白社之地,贫穷却志向高傲。功名不愿轻易求取,等待时机施展抱负。早年读书,曾在射箭场射中靶心。起草文书时香气四溢,坐在官署中乌鸦聚集。参加宴会听箫韶之乐,祭祀时观看玉璧之礼。曾听说忠诚和信义,可以通行于蛮夷之地。自己怀有古人的志向,不依靠权谋求取。巧言如锦,苦志却如苦参。平地突然出现高山,内心充满矛盾。一旦波澜动荡,脆弱之心便沉沦。北渚凭吊屈原,长岑思念刘桢。灾祸来临前毫无预兆,事情过后只能叹息。尘世的束缚越来越深,时光如漏滴般流逝。才能似木雁,善恶报应不明。楚国的钟仪被囚,商歌的宁戚忧愁。天生并非能看透一切,面对镜子才感到感慨。自从陷入世俗罗网,每件事都要问卜占卦。王正降下雷雨,环佩被赐予迁徙之罚。若能成为普通人,誓愿追随羽客。买山建造精舍,带领弟子讲学。希望没有身外之忧,自有闲适之乐。道心逐渐成长,尘虑如冰消释。只想隐去姓名,何必追求史书留名。长生尚可学习,一点一滴也不浪费。以芝术为食,以烟霞为巾。黄石的鞋子掉落,洪崖的肩膀可拍。姑且感叹人生如蜉蝣,何必哀叹毒虫。青囊已深悟,琼花屡次采摘。纵然没有西山的资财,也可免去长久的忧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