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崔二十六立之》

在西城有位员外丞，为人奇特又孤傲。早年参加科举考试时，他不趋炎附势、不随波逐流。有一次，他牵着驴走进省门，周围人惊得纷纷闪避。他昂然坐在考席上，像一只独居深林的猛兽。写文章时文思如泉水涌出，毫不费力，四座之人不敢抬头看他一眼。他被推荐给侍郎，回家时日头还未偏西。他的好诗句传遍众人之口，考官也不敢挑剔毛病。连年高中科第，就像从下巴上拔胡须那样轻松。
回望那些高官显位，其实都是坦途，没什么特别难走的路。他虽只是个校书郎，但衣冠光彩照人。孩童们称赞羡慕，只盼自己也能如此。同辈中有人嫉妒得气喘吁吁，像竹筒里吹出的急促气息。老妇人愿把女儿嫁给他，不要求聘礼；老翁却嫌他不够体面，把儿子打得整月不停。大家争相巴结攀附，没人敢和他比高低。
可世间的事向来变幻莫测，哪有还在巢中的小鸟能飞到天边？小鹿长了爪牙，猛虎也会让它披上自己的皮。你头上套着缰绳，脚上拴着绳索，陷在泥沟里，谁还会听你指挥？只要没脱离吏部选拔，命运就难以预料。后来他又被贬为朝士，这大概就是命吧。
他在京城客居，十天才做一顿饭，被迫离开亲人前往巴蛮之地。前些日子到了汉水边，才终于摆脱困境。新衣挂在架子上，旧食残羹倒进瓮里。若没有饥寒交迫的苦，哪里会去计较地位的高低。我很欣赏他坚守古道的精神，仕途虽险，我们心意相通。每十天他就寄信给我，一年四季从不间断。他写的诗文充满风姿与想象，还谈到毛笔的功劳，描写蛟龙腾跃水面，雷电闪烁，龙角飞扬，气势磅礴。
他感慨我处境艰难，怀才不遇。我读后回应他，心中愧叹不已。他又送来一匹鲜艳夺目的彩绸，用巧妙的方式表达深情厚谊，字字句句直击人心。我展开阅读时泪湿衣襟，几乎拿不住勺子吃饭。朋友日渐疏远，留下的也多因利益而变。唯独他始终如一，情意越发深厚。
抬头望庭中树影散开，狂风卷起寒光，山水遥远相隔，怎可能应和彼此如埙篪合奏？分别已近十年，还记得他骑的是青白杂色的马。如今长女将要成家，谁能帮她整理嫁妆？几个男孩都很聪明俊秀，不知是否能守住家规。他们文字间仍见锐气，仿佛旌旗招展。看到这些，我心中酸楚，还能否再举起酒杯？
我虽未到老年，但头发已秃，骨瘦力衰。只剩下十九颗牙齿，摇摇欲坠。双眼模糊，看物如隔纱帘。宴席我不敢赴，马也不便骑，只能整天伏案读书，像鸟儿粘在胶竿上一样动弹不得。但我曾听老师说：做人不能因外物而自毁。就像一头小猪，睡在粪土中也不羡慕庙堂上的牺牲。
你看那些一时风光的人，有几个能长久驰骋？一半不到老年就死了，成了阴虫啃食的枯骨。荣华转瞬即逝，灾祸却布满天地。看名利带来的好处，又能弥补什么？仁义之人耻于贪图名利，受禄应量力而行。无才者享受国家俸禄，与老弱病残有何区别？我早就想辞官归隐，不愿让众人议论纷纷。
再加上我近年常生病，怎能保全性命？无法提前死去，内心实在愧对神明。我故乡在东郡，还有茅屋篱笆。归乡不是没有方向，灞渭春水正泛起清波。活着耕田种地，死后埋骨山丘。文章我自己会写，不必靠史笔流传后世。
你是我的同道好友，如今又蒙新恩，解除了束缚。希望你我能在伊洛之间自由来往，安心等待重逢。我有一对银酒杯，是朱提所产。金银雕工精美，出自巧匠之手。千里巨鲸虽大，如今也只能缩成小小的蚱蜢，在水中摆尾争辉。野草花开叶细，分不清是香草还是毒草，绵延不断，如同城墙相连。四边芙蓉盛开，姿态优美动人。
那鲸鱼象征你的才华，却因此遭遇百般磨难；月亮则比喻人生之道，应当努力不懈。草木虽有美丑之分，最终都一同盛放或凋零。希望你永远秉持本心，言行一致，谨慎处世。将来我们定会再次相聚，那时定当举杯共饮，像合流的江河一般欢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