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日足可惜赠张籍(愈时在徐籍往谒之辞去作是诗以送)》

韩愈 唐代
此日足可惜,此酒不足尝。
舍酒去相语,共分一日光。
念昔未知子,孟君自南方。
自矜有所得,言子有文章。
我名属相府,欲往不得行。
思之不可见,百端在中肠。
维时月魄死,冬日朝在房。
驱驰公事退,闻子适及城。
命车载之至,引坐于中堂。
开怀听其说,往往副所望。
孔丘殁已远,仁义路久荒。
纷纷百家起,诡怪相披猖。
长老守所闻,后生习为常。
少知诚难得,纯粹古已亡。
譬彼植园木,有根易为长。
留之不遣去,馆置城西旁。
岁时未云几,浩浩观湖江。
众夫指之笑,谓我知不明。
儿童畏雷电,鱼鳖惊夜光。
州家举进士,选试缪所当。
驰辞对我策,章句何炜煌。
相公朝服立,工席歌鹿鸣。
礼终乐亦阕,相拜送于庭。
之子去须臾,赫赫流盛名。
窃喜复窃叹,谅知有所成。
人事安可恒,奄忽令我伤。
闻子高第日,正从相公丧。
哀情逢吉语,惝恍难为双。
暮宿偃师西,徒展转在床。
夜闻汴州乱,绕壁行彷徨。
我时留妻子,仓卒不及将。
相见不复期,零落甘所丁。
骄儿未绝乳,念之不能忘。
忽如在我所,耳若闻啼声。
中途安得返,一日不可更。
俄有东来说,我家免罹殃。
乘船下汴水,东去趋彭城。
从丧朝至洛,还走不及停。
假道经盟津,出入行涧冈。
日西入军门,羸马颠且僵。
主人愿少留,延入陈壶觞。
卑贱不敢辞,忽忽心如狂。
饮食岂知味,丝竹徒轰轰。
平明脱身去,决若惊凫翔。
黄昏次汜水,欲过无舟航。
号呼久乃至,夜济十里黄。
中流上滩潬,沙水不可详。
惊波暗合沓,星宿争翻芒。
辕马蹢躅鸣,左右泣仆童。
甲午憩时门,临泉窥斗龙。
东南出陈许,陂泽平茫茫。
道边草木花,红紫相低昂。
百里不逢人,角角雄雉鸣。
行行二月暮,乃及徐南疆。
下马步堤岸,上船拜吾兄。
谁云经艰难,百口无夭殇。
仆射南阳公,宅我睢水阳。
箧中有馀衣,盎中有馀粮。
闭门读书史,窗户忽已凉。
日念子来游,子岂知我情。
别离未为久,辛苦多所经。
对食每不饱,共言无倦听。
连延三十日,晨坐达五更。
我友二三子,宦游在西京。
东野窥禹穴,李翱观涛江。
萧条千万里,会合安可逢。
淮之水舒舒,楚山直丛丛。
子又舍我去,我怀焉所穷。
男儿不再壮,百岁如风狂。
高爵尚可求,无为守一乡。

翻译

今天真是可惜,这酒也实在难尝。放下酒杯,离开去和你说话,一起分享这一天的时光。想起以前还不认识你的时候,孟君是从南方来的。他自夸有所收获,说你有才华文章。我的名字属于相府,想去找你却不能成行。想着你却见不到,心中百感交集。那时月亮已经消失,冬天早晨我还在房中。处理完公事之后,听说你刚好来到城里。我让人用车接你来,带你到中堂坐下。开心地听你说,常常正合我意。孔子早已去世很久,仁义之道早已荒废。各种学派纷纷兴起,诡谲怪异之说盛行。老一辈固守旧闻,年轻人却习以为常。少年时真正懂得道理的人难得,纯粹的古风早已消亡。就像种树,有根才容易生长。我不让你离开,安排你在城西住下。时间不久,我们便一同游览湖江。众人指着我笑,说我太糊涂不明智。小孩害怕雷电,鱼鳖惊惧夜光。州里选拔进士,我被选中参加考试。我奋笔疾书回答策问,文章辞藻华丽。相公身着朝服而立,乐师唱起《鹿鸣》。礼仪结束,音乐也停,互相拜别送至庭前。你离开不久,便声名显赫。我既高兴又感叹,知道你必有成就。人世变幻无常,突然的离别让我悲伤。听说你高中榜首那天,正好是相公去世之时。哀伤与喜讯相遇,令我心神恍惚难以承受。夜晚住在偃师西边,整夜辗转难眠。夜里听到汴州发生动乱,绕着墙来回踱步。我当时留下妻儿,仓促之间无法带走。相见不知何时,只能任由命运摆布。孩子尚在哺乳,思念难以忘怀。仿佛就在身边,耳边似乎传来啼哭。中途怎能返回,一天也不能再等。忽然有消息传来,我家免于灾祸。乘船沿汴水而下,向东前往彭城。从丧礼归来,急忙赶回洛阳,来不及停留。借道经过盟津,穿行于山涧之间。傍晚进入军营,瘦马疲惫不堪。主人愿留我稍作停留,邀请我入内饮酒。虽卑贱不敢推辞,心中却如狂乱。吃饭不知滋味,音乐只觉嘈杂。天亮时我立刻离开,像惊飞的野鸭一样迅速。黄昏到达汜水,想要过河却没有船。大声呼喊许久,才有人来渡我过河。夜里渡过十里黄水,水流湍急难以辨别。波涛汹涌,星辰倒映闪烁。马匹不安地鸣叫,左右仆童哭泣。甲午日歇在时门,看着泉水中的斗龙。东南方向是陈许,湖泊广阔无边。路边花草盛开,红紫交错。百里无人踪迹,雄鸡啼声不断。走到二月末,才到达徐州南边。下马走在堤岸,上船拜见我兄长。谁说经历艰难,全家却都平安无事。仆射南阳公收留了我,安置在睢水岸边。箱中有余衣,瓮中有余粮。闭门读书史,窗户忽然变凉。天天想念你来游玩,你怎会知道我的心意。分别不算太久,却历经许多辛苦。吃饭常常不饱,一起说话却不知疲倦。连续三十天,从早坐到五更。我的朋友几个,在西京做官。东野去看禹穴,李翱观赏潮水。千里之外,相聚何其难。淮水缓缓流淌,楚山层层叠叠。你又离开我而去,我的思念无边无际。男儿青春不再,百年如风一般狂乱。高官爵位仍可追求,何必守着一个乡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