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怀诗十一首》

韩愈 唐代
窗前两好树,众叶光薿薿.秋风一拂披,策策鸣不已。
微灯照空床,夜半偏入耳。
愁忧无端来,感叹成坐起。
天明视颜色,与故不相似。
羲和驱日月,疾急不可恃。
浮生虽多涂,趋死惟一轨。
胡为浪自苦,得酒且欢喜。
白露下百草,萧兰共雕悴。
青青四墙下,已复生满地。
寒蝉暂寂寞,蟋蟀鸣自恣。
运行无穷期,禀受气苦异。
适时各得所,松柏不必贵。
彼时何卒卒,我志何曼曼。
犀首空好饮,廉颇尚能饭。
学堂日无事,驱马适所愿。
茫茫出门路,欲去聊自劝。
归还阅书史,文字浩千万。
陈迹竟谁寻,贱嗜非贵献。
丈夫意有在,女子乃多怨。
秋气日恻恻,秋空日凌凌。
上无枝上蜩,下无盘中蝇。
岂不感时节,耳目去所憎。
清晓卷书坐,南山见高棱。
其下澄湫水,有蛟寒可罾。
惜哉不得往,岂谓吾无能。
离离挂空悲,戚戚抱虚警。
露泫秋树高,虫吊寒夜永。
敛退就新懦,趋营悼前猛。
归愚识夷涂,汲古得修绠。
名浮犹有耻,味薄真自幸。
庶几遗悔尤,即此是幽屏。
今晨不成起,端坐尽日景。
虫鸣室幽幽,月吐窗冏冏。
丧怀若迷方,浮念剧含梗。
尘埃慵伺候,文字浪驰骋。
尚须勉其顽,王事有朝请。
秋夜不可晨,秋日苦易暗。
我无汲汲志,何以有此憾。
寒鸡空在栖,缺月烦屡瞰。
有琴具徽弦,再鼓听愈淡。
古声久埋灭,无由见真滥。
低心逐时趋,苦勉祗能暂。
有如乘风船,一纵不可缆。
不如觑文字,丹铅事点勘。
岂必求赢馀,所要石与甔.卷卷落地叶,随风走前轩。
鸣声若有意,颠倒相追奔。
空堂黄昏暮,我坐默不言。
童子自外至,吹灯当我前。
问我我不应,馈我我不餐。
退坐西壁下,读诗尽数编。
作者非今士,相去时已千。
其言有感触,使我复凄酸。
顾谓汝童子,置书且安眠。
丈夫属有念,事业无穷年。
霜风侵梧桐,众叶著树乾。
空阶一片下,琤若摧琅玕.谓是夜气灭,望舒霣其团。
青冥无依倚,飞辙危难安。
惊起出户视,倚楹久汍澜。
忧愁费晷景,日月如跳丸。
迷复不计远,为君驻尘鞍。
暮暗来客去,群嚣各收声。
悠悠偃宵寂,亹亹抱秋明。
世累忽进虑,外忧遂侵诚。
强怀张不满,弱念缺已盈。
诘屈避语阱,冥茫触心兵。
败虞千金弃,得比寸草荣。
知耻足为勇,晏然谁汝令。
鲜鲜霜中菊,既晚何用好。
扬扬弄芳蝶,尔生还不早。
运穷两值遇,婉娈死相保。
西风蛰龙蛇,众木日凋槁。
由来命分尔,泯灭岂足道。

翻译

窗前有两棵好树,叶子茂密光亮。秋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不停。微弱的灯光照着空荡荡的床,半夜里声音格外清晰。忧愁无端而来,让人叹息着坐起。天亮后看树叶的颜色,和以前已不一样。太阳和月亮被羲和赶着飞快地运行,急促得无法依靠。人生虽有多种道路,但最终都通向死亡。为何要白白受苦?不如喝点酒,让自己开心些。白露落在百草上,兰草和草一起凋零。四墙下青青的草又重新长满地面。寒蝉暂时安静,蟋蟀却自由地鸣叫。万物运行没有尽头,各自承受的气运不同。适时而生各得其所,松柏也不一定就高贵。那时时光匆匆,我的志向却悠长。犀首只爱喝酒,廉颇还能吃饭。学堂里每天没事,骑马去自己愿意的地方。茫茫出门路,想走却又自劝。回家看看书史,文字浩如烟海。过去的痕迹谁能寻到?低贱的爱好不值得炫耀。大丈夫心中有追求,女子却常多怨言。秋天的气氛一天比一天冷,天空也一天比一天高远。上面没有树上的蝉,下面也没有盘中的苍蝇。难道不感慨时节的变化吗?耳目远离了讨厌的东西。清晨读书,坐在窗前,看见南山的高棱。山下有清澈的水潭,仿佛可以捉住蛟龙。可惜不能去,难道是我无能?挂满空中的悲伤,心中不断警醒。露水在高树上滴落,虫声在寒夜中长久哀鸣。退缩变得软弱,奔忙又为过去勇猛感到惋惜。归于愚钝,明白平坦的道路;汲取古人的智慧,得到长久的绳索。名声浮华还觉得羞耻,味道清淡却真感庆幸。希望不留悔恨,这就是幽静的屏障。今天早晨起不来,整日坐着看阳光。虫声在屋内幽幽,月亮从窗外明亮地升起。心绪迷乱如同迷失方向,浮躁的想法像卡住的梗。灰尘懒得打理,文字随意翻阅。还得勉强自己,因为还有公务要早朝。秋天的夜晚不想天亮,秋天的日子总是很快变暗。我没有急于求成的心思,为何会有这样的遗憾?寒鸡还在窝里,缺月让我多次凝望。琴上有弦,再弹却越发平淡。古曲早已埋没,无法见到真正的精华。低头随波逐流,勉强也只能暂时。像乘风的船,一放就难以拉回。不如专心读书,用朱笔校对文章。何必追求多余的东西,只要有一点收获就好。落叶卷卷落地,随风飘到前面的窗边。声音好像有意,纷纷追逐奔跑。空堂黄昏暮色,我独自坐着沉默。童子从外面进来,点灯在我面前。问我我不应,送我我也不吃。退坐西墙下,读完几本书。作者不是今人,距离已经千年。他的话触动我心,让我再次凄凉。回头对童子说,放下书去安睡吧。大丈夫心中有念想,事业是无穷的。霜风吹打着梧桐,叶子贴在树干上。空阶上一片叶子落下,发出清脆的声音,像是碎玉。我以为是夜气消散,月亮坠落成团。天空无依无靠,车轮危险难安。惊起出门看,靠着柱子久久流泪。忧愁耗费时光,日月如跳动的弹丸。迷途不知远近,为了你我停下脚步。傍晚客人离去,喧嚣各自收声。悠悠夜静,慢慢秋明。世俗的烦恼忽然涌上心头,外来的忧虑侵入内心。强压的念头不满,脆弱的思绪已盈满。曲折躲避言语的陷阱,迷茫触碰内心的兵戈。失败的忧虑如千金丢弃,得到的却如寸草般微弱。知道羞耻就是勇敢,谁又能命令你呢?霜中的菊花鲜艳,已经晚了还有什么好?蝴蝶在花间嬉戏,你出生太晚。命运穷困相遇,温柔死去相守。西风让龙蛇蛰伏,众树日益凋零。本来就是命运如此,消失又有什么可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