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行》

苏轼 宋代
有一老翁老无齿,处处无人问年纪。
白发如丝向下垂,一双眸子碧如水。
不裹头,又无履,相识虽多少知己。
问翁毕竟何所止?
笑言只在红尘里。
秋风猎猎行云飞,老人此意无人会,目注云归心自知。
黄口小儿莫相笑,老人旧日曾年少。
浪迹常如不系舟,地角天涯知自跳。
亦曾乐半夜,传筹醉朱阁。
美人如花弄弦索,只恨尊前明月落。
亦曾忧羁旅,他乡迫暮秋。
故国日边无信息,断鸿空逐水长流。
或安贫,或安富,或爵通侯封万户。
一任秋霜换鬓毛,本来面目长如故。
水有苹兮山有芝,人意虽存事已非。
有时却忆经游处,都似茫茫春梦归。
尔来尤解安贫贱,不为公卿强陪面。
皎如明月在秋潭,动著依前还不见。
还不见,可奈何,空使远人增眷恋。
但祗从他随物转,青楼黄阁长相见。
若相见,莫殷勤,却是翁家旧主人。

翻译

一位无牙的老者,走遍各地,无人过问其高龄。他的白发如丝般垂下,一对眼睛清澈如碧水。他不戴帽,赤足行走,虽然认识的人不少,但知己寥寥。有人问他究竟居于何处,他笑着回答,就在这滚滚红尘中。秋风劲吹,白云飘飞,老人的心思无人能懂,唯有他自己凝望云归,心中了然。
孩子们切勿嘲笑这位老人,要知道他曾经也青春年少。他一生漂泊,如无缆之舟,随性游走于天地之间。他曾夜半欢歌,酒醉于红楼,欣赏美女抚琴弄弦,只遗憾酒杯前的明月早早落下。他也曾为旅途困顿而忧虑,异乡的深秋令人心急如焚。故乡的消息杳无音讯,孤独的大雁只能追逐流水远去。
无论贫穷还是富贵,无论官至侯爵、封万户,他都能泰然处之。任凭秋霜染白双鬓,他的本色始终未变。水中有萍,山间有芝,人事已非,人心犹在。偶尔回想起过往游历之处,恍如一场遥远而又模糊的春梦。如今他更懂得安于贫贱,不愿为了迎合权贵而强颜欢笑。他如秋潭中的明月一般皎洁,一旦隐没,便再难寻觅。
寻觅不得,无可奈何,徒然让远方之人增添思念之情。他只随着世事流转,时而在青楼,时而在黄阁出现。若能相见,不必过分热情,他不过是那曾经的旧主人罢了。